以往,北京给外地人印象最深的树,按周作人所记,是高槐大柳。老百姓跟它们很亲近,就像生活里的街坊邻居。
有些树,也是京城一景,但身份就显得特殊、高贵,令普通百姓敬而远之。
比如松柏。松柏常作为高洁坚强、四季常青的象征,过去尤其受帝王恩宠,作为江山永固的寄托。故宫近旁的太庙广植柏树。建庙时,明成祖朱棣亲种的一棵,名曰神柏,距今已六百余年。昔日皇帝祭天的天坛祈年殿周围,更是松柏连天,整齐排列,森严如阵,足以令黎民百姓心生敬畏。
又比如银杏。这古老的树种,是北京名寺古刹的特有名片。树龄都是寿星级,千年以上亦不足奇。老百姓平时难得一见,神秘而高雅。
不慕春花满翠枝,秋深更有醉人时。
多情总在西风后,一地金箔一地诗。
无论是松柏还是银杏,全都卓尔不群,钟情阳春白雪,不近凡尘。
但近些年情况在变化。天坛新种的松柏成千上万。老树威武雄壮,新树生机勃勃。昔日的帝王禁地,平添了年轻气息。而且,每天开放,供市民休闲。跳舞唱歌,鱼龙百戏,与祈年同乐;苍松古柏,耳濡目染,似返老还童。
天坛古柏数千棵,历尽沧桑记忆多。
旧岁经年看仪仗,今朝每日伴欢歌。
至于太庙,甚至名字早改成劳动人民文化宫了。那棵神柏,就像卫士一样,现在每天守卫在市劳模光荣榜旁边。
银杏这些年同样放下身份,移居到社区、街道、公路、农村,大有脱胎换骨、焕发青春之势。
还有一种树木,也值得说一说。这就是玉兰。
记得60多年前在京郊上小学,同班的女同学中,诸兰竞放:玉兰、春兰、淑兰、美兰、亚兰、文兰……其实那时真正见过玉兰树的同学没几个。我真正欣赏到盛开的玉兰树,是进城后在颐和园和中南海围墙外。在早春乍暖还寒中,绿叶还没冒出来,洁白硕大的花朵先开在光洁的枝干上,如千杯万盏高举向天,相伴着亭台楼阁黄瓦红墙,颇显得身份显贵气质不凡。曾经诗赞:
花好何须绿叶扶,初春绘就丽人图。
洁身自好冰清质,寂寞孤芳不入俗。
但玉兰现在也越来越平民化了。不但在大小公园都能见到家族的身影,而且对待平民百姓,也显得心有灵犀了。
在天坛公园,有一株我在京城见过的树最高、花最繁的白玉兰,堪称天坛一景。公园特地装了护栏加以保护。早春花开时节,游人摩肩接踵,举着手机相机,大嚼大咽。这棵玉兰像是情遂人意,花期忒长。待到无花季节,它的浓密的枝叶,又铺开硕大的树阴,成了远近评剧迷的活动场地。我经常到那里走走听听,渐渐认识了一些专业人士和票友、戏迷,退休生活也因此而充实。慢慢地,每见到那棵玉兰,便如见故旧,亲切而随意。
高贵的草木走向平民,觉得北京真是越来越可爱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