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预衡,顶尖学者,著有《古代文学探讨集》《中国散文史》《中国古代文学史》等,人称“古代散文研究第一人”。他是恢复高考第一年作文出题人,那题是《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》。1978年郭先生首次招收硕士研究生,这也是改革开放后第一届研究生,其后又数次招生。然而,他却没评上博导。
第一次申报博导,郭先生被告知,要紧着“老先生”。郭先生洒脱地说:“像北大季羡林老,1911年生人,先‘紧着’他们吧。我1920年生,且慎着。”第二次评,他又被告知,要照顾60岁以下的,他又“被超龄”啦!因郭先生著述丰硕,名气颇大,北师大觉得有亏于他,替他填了各种表格,把他的问题提到国务院学位组,算第三次评,有评委却提出,像郭预衡那样的情况,各校都有,不能破例……
其实当时学校找郭先生给表格签名时,郭天真地问,“博导里还有各种表格啊”,拒签。郭先生有一段自白,说自己“少年时,有十几年太幼稚;青年时,有十几年太骄傲;中年到老年,又有十几年太糊涂”。他就这么“糊涂”着,仍不乏朴拙和骄傲,乃与“博导”擦肩而过,却不在乎……
柳鸣九,1934年出生,集学者、作家、翻译家于一身,著有《法国文学史》三大卷,为国内法国文化、法国文学研究权威,是巴黎大学正式选定的博士论文专题研究对象。他的人物随笔《翰林院内外》,趣写社科院老学究们的“各色”,我最喜欢读。
柳鸣九读书之时,没有博士制度,他不可能念一个博士。
70年代后期,他因学问出色,与前辈大师李健吾、罗大冈,并列于法国文学“硕导”,人称“三贤”,不论资排辈,美得很。80年代初,博士制兴起,他属于“小字辈”,不是研究员,不能当“博导”,无话可说。
而当时顶级学者奇缺,有关方面权且“通融”,放宽尺度,副研也可当博导了,堪称开明。可这位柳老兄,自恃才高,愣是不申请,死等着人家聘他。孰料,所有副研申请者“批发”被聘,唯独落下他这个矜持狂妄的家伙。
第二年,柳鸣九升正研,眼看着将跻身于博导,哪料却出新规,“正研”当“博导”,也需审批。他就不再怠慢啦——屁颠屁颠儿申报吧!又是哪料,所有申请者顺利过关,就他这个“学术成果最多最硬”的笨蛋,被拒诸门外。而给他吃闭门羹的老先生,有一半不是研究外国文学的学者。
90年代初,他二次审报博导——为了一顶颇有“含金量”的辉煌“高帽”,柳鸣九有点儿忍气吞声屈尊,却又被否了——他说他宁愿相信,这一次,是因为“很强调政治标准”。
越三年,不能脱俗的柳先生,像范进那样,硬要“中”这个“举”,第三次申报博导。真是天欲绝柳——他所在的社科院规定,“博导”不得超过60岁。至此,60岁刚过3个月的柳教授,虽然“耳顺”了,他的“博导”华彩路,却最终堵死了!
新时期了嘛,连赵本山,也春风得意荣任大教授了;满腹经纶的柳鸣九,却在“博导”山下凄然长叹,苦苦盘旋。
郭预衡已于2010年仙逝。有趣的是,当时60岁出头的柳鸣九,“老”而退休之后,却有不少矢志研究法国文学的青年,慕名报考他的博士研究生。柳老头又倔了,说庙堂没发给他“营业执照”,不干!